清明前的雨丝裹着新翻的泥土香,钻进山东临清的老巷子。春开窖的木门“吱呀”一声开了,27岁的林小满踮着脚,用软毛刷轻轻扫去最顶层陶坛上的浮尘。坛身刻着的“春开窖·壹玖贰捌”在雨雾里泛着温润的光——那是她太爷爷林守正1928年亲手封的第一坛酒。
“小满,别碰那坛‘起始酿’。”身后传来沙哑的声音。72岁的林茂山拄着枣木拐杖站在门槛边,藏蓝布衫洗得发白,裤脚还沾着今早翻醅时蹭的酒泥。他是春开窖的第四代掌门,此刻正盯着孙女的动作,像在看当年自己第一次摸酒坛的模样。
“爷爷,我就是擦擦灰。”小满吐了吐舌头,把刷子收进竹篮。她手机屏幕亮着,是昨天刚接到的订单:“上海客户要订十坛‘谷雨酿’,说是给女儿办成人礼。”她划拉着聊天记录,突然指着一张老照片:“爷爷你看,这是太奶奶1965年抱着我爸在酒窖前的合影,她怀里抱的那坛,是不是和我现在擦的是一对?”
林茂山的目光软了下来。他伸手摸向另一侧酒坛,坛身同样刻着“春开窖”三个字,只是字体更圆润些——那是他爷爷林景文的手艺。“你太奶奶怀着你爸时,正是闹饥荒的年头。”他摩挲着坛身的裂纹,“那时候酒坊断了粮,你太爷爷把最后一袋高粱面煮成粥,自己喝了三天凉水。你太奶奶抱着这坛‘救命酒’说:‘等娃出生了,咱用这酒给他办满月。’”
展开剩余67%雨丝斜斜扫过窗棂,打湿了墙上的家谱。林小满顺着爷爷的手指看过去,泛黄的宣纸上,“林守正—林景文—林庆余—林茂山—林小满”五代人的名字排成一列,每个名字旁都画着一坛酒。“你太爷爷12岁跟着老匠人学踩曲,摔断了三根肋骨;你爷爷18岁接手酒坊,为护着酒窖跟土匪周旋了半宿;我爸30岁研发‘春芽原浆’,在曲房蹲了七七四十九天——”林茂山的声音突然哽住,“到我了,守了四十年,最怕的就是这手艺断在咱们这一代。”
“不会的。”小满举起手机,翻到家族微信群。群里最热闹的是昨晚的视频:表弟举着刚设计的酒标,背景是酒窖的木梁;表妹在直播翻醅,弹幕刷着“原来酿酒这么酷”;就连她妈都在群里发语音:“你王姨买了两坛‘廿年窖藏’,说要送亲家,说比那些洋酒有滋味!”
“爷爷你看,”小满拽着他的袖子往酒窖深处走,“上个月咱们搞‘青年酿酒体验日’,有个00后小姑娘跟着你学看花摘酒,说‘原来酒花里藏着这么多故事’。”酒窖尽头,一面“荣誉墙”上贴满了照片:有95后会员设计的创意酒标,有客户手写的感谢信,还有去年春节全家福——五代人站在最老的那坛“起始酿”前,小满的太奶奶(98岁)坐在中间,手里攥着半块没吃完的酒曲。
“那年我接手酒坊,你太爷爷把我领到这坛‘起始酿’前。”林茂山突然说,“他说:‘酒是粮食的魂,人是酒的根。守酒要守心,传酒要传情。’”他从怀里掏出个红布包,打开是枚铜钥匙——和林小满颈间戴的那枚一模一样,“这是酒窖的钥匙,你太爷爷传给我爸,我爸传给我,现在该传给你了。”
小满接过钥匙,金属的温度透过红布传来。她忽然想起上周整理酒窖时,在最老的陶坛底下发现的铁盒:里面是一沓旧账本,记着1943年用半坛酒换了半袋盐;一张泛黄的婚书,新娘的名字旁写着“以酒为聘”;还有张照片,是1985年春开窖第一次评上“非遗”时,全家挤在酒窖前笑成一团。
“爷爷,你说这酒为什么能传五代?”小满轻声问。
林茂山望着满屋子的酒坛,目光落在最年轻的那坛“2023新生酿”上——那是小满去年大学毕业后酿的第一坛酒,坛身刻着她自己设计的“春芽”图案。“因为每代人都在酒里装了东西。”他说,“你太爷爷装的是活下来的盼头,你爷爷装的是守业的心气,我爸装的是创新的闯劲,我装的是传承的责任……”他顿了顿,伸手拍了拍小满的肩,“你装的,是让老酒和新人碰出火花的本事。”
雨不知何时停了,阳光穿过窗棂,在酒坛上投下斑驳的光影。小满忽然闻到一阵熟悉的酒香——那是“起始酿”开封时的味道,混着新麦的甜,老曲的香,还有五代人共同的呼吸。她忽然明白,所谓“比酒更浓的岁月”,从来不是藏在陶坛里的时间,而是那些为酿酒熬红的眼、磨破的手、熬白的头,是每一次举杯时,说的那句“这酒,有咱家的味儿”。
暮色渐浓时,小满和爷爷开始封新酿的酒坛。红绸绕过坛口,麻绳扎紧最后一圈,像系住了一段又一段的岁月。酒坛上的“春开窖”三个字,在夕阳下泛着暖光,仿佛在说:有些东西,比酒更烈,比岁月更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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